除了诗,对我来说,似乎没有别的好谈了。我把生活看作诗,诗就是我的生活全部,诗就是我的的生命。够痴的了。

我的诗记录了我的生活历程与心境。这些诗最大的功用是抚慰了我,振奋了我,也使我的好友们和爱诗的人们得到欣慰与乐趣,与我建立的友谊更深厚了。通过诗,从诗里,彼此都获得友爱和满足,都培养了美好的情操,参悟着人生的真谛。一一是这样的吧?我的挚友们!

孔子云:“诗可以兴,可以观,可以群,可以怨”。一点不错,兴、观、群、怨,我以为怨是主要的。我的诗首先就是抒发怨愤的,假使没有诗为我宣泄,我真可能活不到现在。小时候国难家愁不用说了,我的父亲就重重地压抑我,使我写出“闻鹊叹”那样的诗来,哪里是作诗,那是哭泣,是抗争,是胜诉!不是么,真像在生活的领域里为鸣不平,抒积忿而以诗为诉讼状的啊!故园的冬,是沉寂的,正好象征了我的祖国,我的家乡,我自己。“寂寥故园冬,诗情殊不恶。庭梅未作花,缺月在屋角”。今天看来,要不是那个环境,那种气氛,我是不会写出这四句来的。在这么四句中,就有我的童年,我的故园在。孰谓诗不是生活的画卷?那瞬间所得,岂不是具有永恒的意义?古之诗人珍视自己生活必珍视其所为诗,古之诗人亦必希望着他的好友以及后世之人爱其诗的,这是无疑的。我由我的切身体验得之。

诗的赞美作用,也是巨大的,永恒的。大自然、宇宙、祖国、山川、原野、草木、风月……由于有诗人的赞美,它们更可爱了。这就是诗的魅力所在。

人们在生活轻松潇洒时也总会说:“这很有诗意的”。其实,诗是无所不在,无时不在人们的生活中的,这也由我自己上千首诗的创造乐趣中所得。

生活就是诗,诗就是生活,这说得绝对化了。

生活中有诗,诗中有生活,这似乎可信。

不管怎么说,我对自己的诗是一往情深,是非常珍视的了。几十年时间过去了,大量的苦难过去了,些许的欢乐,也过去了,就留下这么些诗。这些诗也是一笔巨大的财富,时常展玩,游骋其间,悠哉悠哉,可以永年。吾诗友,吾同学,四川双流的郑安乡,花了四五个月的时问来评我的《一勺吟》,一首一首地深入地读、评,这真是值得我一辈子自豪的。他也以为“世间何处无诗料”,他说我的诗有“禅心佛性”,“以天地为怀,山水为心”,认为读我的诗可“益寿延年”。几乎二百多首诗词,首首他都喜爱,认为每首都“情致真切”,“感人肺腑”,要以我为师,与我共痴。我是接受这些夸赞好呢?还是拒受这些夸赞呢?接受夸赞,就不是谦虚了,冷静下来,不要头脑发烧,飘飘然忘乎所以,那也是虚假的谦逊。我想我是要接受、全部接受他的夸赞。但我不会骄矜,不会自满,不会停滞。因为我的诗是符合他的称赞的,我已在诗中、评中忘记自己了,把自己忘却了。那是对庸劣的骄矜,那是在贫乏中的自足,是对倒退势力的阻止。正因为我是被世俗、被苦难、被现实中的丑恶几乎压垮而又振作起来的,是在支离破碎的遭际中重建起来的,当然不是骄矜,这是自信。不是自满,这是自怡。近年来我更懂得了诗可自怡、自砺,且可怡人、砺人,写作要有益于世道人心(汪曾祺语),写作要让千百人与自己同所爱憎(萧乾语),写作要保存、发扬中华民族的文明与生机(这是我的话)。诗是中华文化中最富魅力的瑰宝,更应如此。这个崇高的目的,我现在越来越明确了。那么,我的诗,诗中的我,可说已不仅属于我自己了,是属于我的诚挚好心的朋友们,属于有诗的优良传统的后世子孙。

无私才无畏,有诗才有美!美在诗中,乐在诗中。请展开《一勺吟》一首首读下去吧!

(宗子即来,首先要他读此文)

1994.8.13晨.雨窗下